“我就很怕打扮精致出门被很多人看,感觉很不自在,很想让全世界都不要注意到我。”
精致装扮下,怀揣着“怕被人注视”的惴惴不安,只敢躲在私密空间内将自我欣赏贯彻到底的心理,被一众网友确诊为“精致羞耻症”。
【资料图】
(原帖的“病症描述”)
有人还将该“病症”按羞耻程度划分了等级,最严重者是无法带着时髦的装束或是艳丽的妆容见人,临出门时会将装扮一新的自己“打回原形”,重新用不起眼的T恤和牛仔包裹身体。病症轻者,虽然能顶着精致的形象从容地出现在社交场合,听到旁人的议论评价声时,仍不免出现面红耳赤、坐立不安等“临床表现”。
细品“精致羞耻症”的描述,似乎与人们熟悉的“自卑”“容貌焦虑”“社交内耗”等心理相似,缺少了以自信为支撑的配得感。
可也有“病友”严谨地指出自己在特定的熟人场景,比如学校、公司才会出现上述症状,“精致羞耻”应当进一步细分为“上班精致羞耻”或“上学精致羞耻”,体现的更是一种“不群”与“合群”的拉扯感。
一、“平平欲奇”:合群焦虑下压抑的身份意识
一部分被精致羞耻困扰的人们实则被拧巴的内心束缚着,一方面依赖素面朝天、不被关注的安全感;另一方面又将“精致”奉为理想,渴望成为人群里的明星。
博主李蠕蠕有关“上班精致羞耻症”的短视频获得了10万点赞,描绘的正是这样的心理:疲惫的打工人原本无心精致,乏味的工作和闭塞的环境似乎不值得她每天精心收拾自己,但看到优雅至头发丝的同事出现时,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第二天装扮一新地出现,又忍受不了被老板批评时的“显眼”以及同事的议论纷纷。
以朴素的面容混入人群,可以给人以一种模糊个人责任,避免独担风险的保障。尤其是初入职场的实习生,或是级别低的基层打工人,在强调集体利益大于个人利益的公司中,与同事的步调保持一致,更可以收获一种隐身其间、不争不显的安稳。
一些性质特殊的职业,或是管理严格的企业还明确规定了员工应当穿怎样的服装。在这些限定条件下,满足合群、质朴的要求,不为精致与否过度考量,是职员们出于“职场生存守则”作出的明哲保身之举。如果因此而背上“精致羞耻”的心理负担,那么该羞耻的不是精致与否的外表,而是理智与否的价值观。
(网友评论)
合群自然也有弊端。“不合群只是表面上的孤独,合群了才是内心的孤独”,一些人做久了小透明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丢掉自我”的失落感。
就像短视频中以大黑镜框遮盖素颜的打工女孩,当她看到同事A时或许重燃了内心最初“脱颖而出、受人瞩目”的职场雄心,又或许想借此摆脱工作中的颓废,以新的面貌振奋自己。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是一种躁动不安的个体身份意识的觉醒:我想做特殊的一个,我想被人看见。
然而类似以“精致外表”为驱动力的身份意识的觉醒更容易陷入两种情绪。
第一种情绪,“为谁容”的焦虑。摆脱朴素、焕然一新地登场是真正地取悦自己、在自我欣赏中获得满足,还是为了取悦他人、从他人的夸赞和比较中挣得优越?
从视频中女孩的表现来看,似乎后者的成分更多一些,她从“朴素”到“精致”的转变来自他人的刺激,而此后累积的“羞耻”则来自同事的评头论足,她并没有因“走向精致”获得真正的快乐,反而在外界的眼光中迷失于更遥远的荒野。
第二种情绪,“力不胜任”的焦虑。无论是视频中的“精致打工人”在上级的复盘训斥中垂落更低的头,还是评论区内有人自觉“能力配不上精致”,都暴露双颊发烫的“羞耻感”实质上是对工作能力匮乏带来的自卑和敏感。此间“羞耻”不会因卸去妆容、褪下裙装而消失,亦不会被美艳更甚的容貌掩盖。
如上所述,被赛博白领们欣然认领的“上班精致羞耻症”似乎并非不可理解、不可疗愈的疑难杂症,新瓶装旧酒,“精致”“朴素”的形容反差下,依然是对人言可畏和力不能及的隐忧。
二、“丑人少作怪”:外界凝视内化为自我审判
此外,“精致羞耻症”由字面意思拆解,也可理解为“因为变得精致而羞耻”。根据亚当夏娃的故事启示,人类的“羞耻感”是一种后天习得的情绪,由独居走向群居,在他人的凝视中催生了“羞”和“耻”。故而,另一部分网友因自己精致装扮后的容貌萌生羞耻,与后天成长的环境脱不开干系。
比如许多女孩成年之后对镜梳妆打扮时,耳畔总会响起老师或家长过去的严厉训斥“小小年纪就想着打扮爱美,怎么不把这些心思放在学习上?”
类似的话语固然是想让孩子从小养成一种“涵养内在,不为美色所负累”的价值观。但粗暴的表达则更直接地让孩子将“美”与“不务正业”画上等号,背上不必要的负罪感,无法正视内心对美的正当追求。
放大这种局促感的,还有随着年龄和环境相应变化的评价体系。美真的不重要吗?按照小时候的经验来看,是的,人们往往偏爱成绩优异的孩子胜过容貌姣好的孩子。但当这些孩子升入大学、迈向社会后,容貌的重要性似乎后来居上。
成绩和能力依然重要,若没有习得在众人面前大方展示美丽能力的人,难免活在童年对“白天鹅”的偏见中,找不到那盏照向自己的聚光灯。
(易立竞自述容貌焦虑)
受困于以上情况而产生的“羞耻感”,不仅仅是对“精致美丽”的惶恐不安,更是猛然入海后,对一头扎进新世界的无所适从。
这个世界没有课表上的按部就班,没有来自长辈非此即彼的行为纠正,也没有将仪容仪表与成绩挂钩的纪律本。可随之而来的,或许不止“精致羞耻”,还会有“饮酒羞耻”“大名羞耻症”“玩乐羞耻症”,以及针对男生的“打伞羞耻”等等。我们以为自己依然顶着全世界的期望负重前行,其实只是将过去一些刻板强硬的教条背负在身。
(玩乐羞耻感)
除了自小受到的规训外,环境中的凝视还可能是一种对“精致”与“美丽”不怀好意或是异常苛刻的打量。
辩手席瑞曾在演讲中解释过前一种不怀好意的凝视,它不是一种给人舒适感的“审美静观”,而是带有占有欲和攻击性的冒犯,被凝视的客体会感受到强烈的不安。但这样的凝视并不针对“精致”本身,而是一种更普遍的对于异性的不尊重。隐藏起自己的美丽,用灰头土面自卫,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后一种异常苛刻的打量则牵扯着更为复杂的原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精致的容颜会天然吸引人们的目光。不可否认的是,在一些文化语境下存在着对美的偏见。例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常见的固化审美中不事雕琢、浑然天成更为上乘,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则俗不可耐。因此许多人渴望能以精致的美妆点自我,又害怕被人看出这是“费心经营”的结果,害怕在更高级的美丽对比之下相形见绌。
现实生活中苛刻的打量或许真实存在,可擦肩而过的眼神与随风消散的话语,远不及自己假想的评头论足和无法释怀的自我反刍伤害大。
三、正视羞耻:扯掉“病态形容”标签
“精致羞耻症”的叫法并不新颖,去年各大平台流行过类似的词“美丽羞耻症”,这样的造词法很大程度上脱胎于英语表达习惯中的“body shame”一词,都是羞耻情绪的衍生。可将其形容为一种“病症”,又加重了“羞耻”一词本就蕴含的负面意涵。
事实上,“羞耻”并非一种毫无价值的情绪。蒂凡尼在《情绪之书》中写到“只有当我们允许自己管住自己的羞耻感,才能看清自我,粉碎那个唯唯诺诺、艰难扮演的‘非我’”,这是一场情绪“内出血”,但也是一条引导人们沉入内心的索道。
陷入“精致羞耻”“美丽羞耻”的人们或许通过“羞耻感”的提醒,意识到上述潜藏在情绪之下的深层负担,如对容貌和能力的焦虑,对刻板教条的深以为然等,也可能遵从“羞耻”驱动下的逃避心理,重新把自己裹进舒适区,落回平淡却熟悉的粟堆。
但病症叙事的加持下,似乎暗示着“精致羞耻症”患者们必须做出改变,治疗病症,因为这是病态的、与当下社会不相容的。
(网友对“病症”的排斥)
精致羞耻症该怎么治呢?又该谁来治呢?一行接一行的图文推送导向了新的营销点,摆脱精致羞耻症的最佳方法就是大方地展示精致。
而“精致”与否的话语权并非掌握在“患者”手中,而在占据流量高地的网红博主手中:
穿上印花连衣裙是否足够精致?不,现在流行的精致是女团超短裙!
一件无袖吊带是否足够精致?不,大大方方地穿泳衣是更自由的精致!
本是为了治疗“精致羞耻症”的人,看完视频不禁又陷入了新的迷茫,我是不是更该治疗“精致落伍症”?
几年前有一档名叫《你怎么这么好看》的综艺曾招致铺天盖地的差评,争议最大的情节,便是以吴昕、范湉湉为代表的改造师们用自以为是的精致审美来绑架素人女博士的认知,并留下“女人就得化妆”的金句。
节目中的女博士在生活中是一个“精致绝缘体”,可她并没有患上“精致羞耻症”,口红、昂贵的护肤品在她看来是“消费主义的陷阱”,她自洽于不精致的自己,但也不排斥通过节目尝试新的形象。但充满优越感的明星,却试图通过言语唤醒她的“羞耻感”。
而回到所谓“精致羞耻症”的话题,以“精致无罪”为最终导向的视频博主们,也同样忽略了人们犹豫是否一定要接纳精致打扮的复杂现实情景,将它定性为是一种需要被治愈的病症,容易使人们背上不得不精致的美丽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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